我特别喜欢德国的小城市，那是自然风光与历史文化精致结合的产物、和谐融合的典范。有不少这样的城市，给我留下难忘的记忆，让我流连忘返，吸引我数度重访。弗莱堡、帕骚、雷根斯堡、海德堡、特里尔等，都是这样的城市。

　　弗莱堡位于德国、法国和瑞士三国的交界处，是通往南部黑森林的门户，前往法国阿尔萨斯州和瑞士巴塞尔的最理想出发地。这个现有面积约150余平方公里、人口约20万的小城，经历了比其它德国城市更多的怆桑与劫难。

　　弗莱堡始建于12世纪，14世纪中期开始受哈布斯堡王朝的庇护。16世纪初弗莱堡城进行了一系列在当时算得上是最激进的法律改革，并抵制德国宗教改革而成为上莱茵地区天主教的中心。接下来的三个世纪，这座小小的城市一直经历了暴风骤雨般的战争、冲突、动荡与变迁，曾先后归属奥地利、法国、瑞典、西班牙和德意志邦联。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城市被严重炸毁，先是1940年德国自己的飞机可笑地将60枚炸弹投在了弗莱堡火车站附近，后是1944年盟军的狂轰烂炸，市中心绝大部分建筑被夷为平地，惟有大教堂幸免于难。1945年，又被法国军队占领，直到1991年才完全摆脱法国的军事管制。

　　经过战后重建，弗莱堡以其著名的黑森林、阳光、中世纪建筑、街中小溪和大学，以其特有的文化和传统，成为德国最古老最秀美也最具吸引力的城市之一。

　　弗莱堡的举世闻名与黑森林密切相联。黑森林其实就是一片南北走向的狭长山区，其最高峰费尔德山(Feldberg)，海拔近1500米，也是天然的冬季滑雪场。这里满山森林，远远望去一片幽黑深绿，据说，黑森林因此而得名。记得1990年的秋天第一次来弗莱堡时，曾独自一人乘坐缆车上山。这是我坐过的最长一条登山缆车线路了，据说有12公里之长。行进中，抬头仰望，跨过一个钢架，每每以为将到山顶，迎面而来的却依然是另一个钢架的顶端，足足有40多钟，方到得山顶。坐在缓缓上行的透明车厢里，脚下高高低低树，苍松挺拔，翠柏傲然，藤蔓缠绕，满目深绿，深绿之中点缀着红叶白花，分外妖娆；远处层层叠叠山，峰谷相间，薄雾轻飘，由低而高，绵延不绝，绵延起处便是连片的葡萄园，煞是绮丽。弗莱堡阳光充足，气候潮湿温暖，一年四季分明，夏无酷暑，冬无严寒，每年日照达1700余小时，平均气温达11度，十分适宜于种植葡萄，从而带动了酿酒业的发展。所以这小小的城市，又有着黑森林之城、阳光之城、葡萄酒之城的美誉。

　　上得山顶，竟是一片平坦所在。走不多时，忽然眼前一亮，只见在苍翠的權木和青绿的草丛中，躺卧着一棵枯干的大树，树干洁白似雪，枝条婀娜多姿，根系完整如初，上下没有一点腐朽。刹那间，整个身心被这一情景所深深震颤了：面前躺着的，仿佛不是一棵枯死的老树，而是一位存于天地人神之间的圣者，向人们宣告，世间万物，生命永续、精神不死。

　　天高云淡，微风轻拂，在秋日温暖的阳光下，漫游于曲折延伸的“林中路”上，自由地呼吸着略带甜味的空气，方知海德格尔当年为何钟情于他那托特瑙堡的陋舍，愿与黑森林和山民们相伴终生，才对他书中那些“林中路”、“林中空地”、“疏朗”“遮蔽”之类的语词，有了较真切的体悟，也理解了弗莱堡人因何有时把他的哲学称作“黑森林”哲学。也许真的很难想象，没有黑森林是否还有我们面对的海德格尔！

　　弗赖堡大教堂(Münster)无疑是这座城市最著名的建筑和象征了。高达116米的塔楼，可以说是哥特式建筑艺术的杰作和典范。据说，著名作家布克哈德(Carl Jakob Burckhard)因此而把Münster的塔楼称为“基督教世界最美的塔楼”。教堂内安装有巨大的管风琴，整整占了一面墙壁，据说除了帕骚大教堂内的那架管风琴，这便是全德国最大的了。沿着狭窄的楼梯爬山顶层，呈现在眼前的是教堂那座时钟裸露的巨大内脏：齿轮和发条，它们环环紧扣，缓缓转动，协调和谐，无声无息，却准时发出仿佛来自神秘天堂的悠扬浑厚而使人心情平静的钟声。由于这座教堂，弗莱堡还拥有了哥特之城的桂冠。

　　耸立在教堂右边的那座深红色房子，便是著名的历史百货商场。这座房子建于1520-1532年，当时是为了加强市场管理而作为海关和仓库修建的，后来由著名雕塑家施陶芬(Sixt von Staufen)加添了许多精美绝伦的雕塑，成为游人必到的处所。古老的百货商场和周围的老城，围绕在大教堂四周，圈出了一个面积不大的广场，形成了城市的中心和心脏。现在每个周末，这里成了城里最热闹的农贸市场。

　　刚踏上弗莱堡那鹅卵石铺成的色彩斑斓的人行道，最先被吸引的不是数不尽的古朴小巷，琳琅满目的商店厨窗，也不是房屋阳台上摆满的鲜花，而是穿越街心的小水渠，是静静流淌于渠中的潺潺流水。这是来自附近黑森林的泉水，清沏透明，凉爽宜人。小水渠始于中世纪，当时是为了救火防火，牛羊饮用，如今则成了城市的天然空调、美丽饰带，弗莱堡的一大特色景观了。沿着这条饰带慢慢行走，偶尔会听到几声轻盈的铃声，随着铃声，便有一辆红色的有轨电车不慌不忙地从身旁经过，此时，每个人都感受到，自己已处身并融入了这座小城安宁祥和的氛围之中了。

　　弗莱堡也是一座大学城，文化气息浓郁，有悠久的文化传统。不仅因为她拥有不少门类多样、藏品丰富的博物馆，如奥古斯蒂娜博物馆，史前史与早期史博物馆，锡器馆等，更因为她拥有著名的弗莱堡大学。

　　以人文学科见长的弗莱堡大学，建于1457年，迄今已有550年的历史。建立之初是为当政者和教会培养法学和神学人才，像中世纪欧洲其它大学一样，当时设有神学、法学、医学、哲学4个学院，17世纪时大学曾是天主教神学的中心。19世纪下半叶德意志帝国成立后，学校开始大量吸引北德学生，学生人数大量增加，学科也有了发展。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已有在校学生3000多人。19世纪未，大学首开自由之先河，允许女子入学读书。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不久，曾因战争而被迫关闭的大学又重新开放。此后更是发展迅速，今天，已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二万多学生，有400多位教授、近3000学者和8000余名教职员工和附属医院医务人员，使弗莱堡同时成为著名的大学城。

　　走近大学教学楼，抬头即可见一昭示大学本质的铭文：“真理必定让你们获得自由！”大门两侧，则是荷马和亚里士多德的半身塑像，他们深邃的眼光仿佛在教导走进这所大学的人们：这里是自由研究的天地，这里是汲取知识的课堂，这里是发现真理的空间。这正是弗莱堡本身名字的真实意蕴：自由之城堡（Freiburg）:伴随着550年的历史，从弗莱堡大学走出了大批著名的思想、文化和科学界人物，可谓群星灿烂：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斯道丁格尔等１０多位自然科学的诺贝尔奖得主，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冯•哈耶克，文学家埃米尔•斯特劳斯、莱因霍尔德•施奈德，现代基因研究的奠基者魏斯曼，心脏病理学家赫尔莱茵，高分子化学家施陶丁格。自然，还有我们所熟悉的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哲学家胡塞尔和海德格尔。他们为弗莱堡大学今日的世界性声誉做出了贡献，为人类生活世界留下了永存的精神财富。

　　来到胡塞尔创立现象学的哲学系，走进哲学系图书室，翻阅当时哲学系的课程表，已找不到讲授胡塞尔思想的课程了。想起离开市中心不远的城市公墓里，胡塞尔和他的夫人及孩子共葬于一个小小的墓穴之中，来此公墓的游人，大多也已不是来看望这位给人类留下如此严格而精妙思想的哲学家，而是来瞻仰公墓里那座侧躺着的少女青铜像了。青铜像因其纯真美丽的形态被人们当作美与爱的象征，哲人墓却并没有因其主人在今天仍被广泛研究的思想而受到游人的钟情，相反，显得冷落寂寞。这不禁让人心生无限感慨。

　　毕竟，弗莱堡是这样的美，拥抱着森林和阳光，流溢着自然和自由，融合着严格和浪漫。这美，让弗莱堡人有了这样的自信与自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住在弗莱堡的人，另一种是想住在弗莱堡的人。